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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能做的遠遠超出你的想像:訪問日惹無政府女性主義暨DIY手工藝集合Needle n Bitch

Updated: Nov 24, 2018


Needle N Bitch空間,掛有成員縫製的包包、圍裙與布章。(攝影:徐笠慈)

訪問:陳韋綸


Needle n Bitch(以下簡稱NnB,翻譯做「裁縫婊子」)是一個無政府女性主義暨DIY手工藝品的集合,其空間位於印尼日惹(Yogyakarta)。NnB成立於2009年,原是雅加達無政府主義計畫「Institut-A」資訊站與社區中心的一部分,旨在關注女性、個人與性別議題。由於日惹的藝術與集合文化相對更為蓬勃,環境較首都雅加達舒適,而租金也比較低廉,2012年,NnB將空間與活動移至日惹,由於目前處於內部重整階段,對外活動暫時停歇。


Needle(縫紉)來自於龐克與DIY文化,因為龐克們總是將布章縫在褲子或夾克上,NnB使用回收素材製作包括錢包、筆記本、日記、腰包、圍裙、布章與T恤等等手工藝品,其產品上頭通常會有一句與性別、運動或政治議題相關的標語,因此NnB的手工藝品也是一種傳遞訊息的媒介。根據NnB的自述,這些手工藝品也包含「資訊欄」,上面印有月經週期表或安全墮胎電話。


如果你對其名稱中的「Bitch」(婊子)一詞感到困惑,或者感到被冒犯、不快,Needle n Bitch是這麼解釋的:


我們必須驕傲說出:「沒錯!我們就是婊子!」在我們的社會裡,刺青、抽煙、穿著自己喜愛的服飾、未婚,與男性同住一個屋簷的女人,通常直接且不加思索地被評斷為「婊子」。我們展示作為婊子所能做的遠遠超出你的想像,試圖解構這些刻板印象。(以上引自NnB自述) 根據NnB的自述,這是一個女人(Wymn)/男人/跨性別,或說任何性別與性傾向的人都能感到安全的空間。「安全空間」的概念並不侷限於實體。在這個充滿性別歧視、父權與恐同的社會,成員們也致力創造出某種人人都能感到安全、自在與舒適的情境或狀況。

以下是訪問NnB成員米拉(Milla)的內容:


米拉:2009年,NnB在雅加達成立了。


問:NnB原先是Institut-A資訊站的一個計畫?


米拉:沒錯。2012年,米塔搬來這兒(日惹),並與尤迪斯開始以集合的方式經營NnB。最初成員只有三位,而集合的成員在過去幾年又有變動,有些成員離開,接著新的成員加入,所以我們有很多前成員,哈哈!集合就是這樣,人們很容易加入,而當成員有其他事務時,也許他們就會選擇離開。


不過一但你加入集合,這會是一段非常振奮人心的經驗,因為你能夠管理自己的日常生活,並學習如何過著集體生活。集合不外乎集體生活、生活型態、自己動手做...等等,並且學習如何運作計劃。


問:為什麼你們的集合叫做「裁縫婊子」呢?


米拉:因為我們想要對抗人們對於「婊子」的污名。人們用婊子來貶低女性,但我們想要扭轉人們對於婊子的污名與各種負面印象。婊子也可以完成許多事情。裁縫則是因為我們一開始就在製作手工藝品。


2009年或2010年吧,印尼的青年文化與藝術出現一股強大的風潮,就是縫紉以及自己動手做的想法。你可以縫製專屬於自己的布章,這是一種自己動手做的概念。


問:我以為裁縫是很傳統的技藝,裁縫在一般人印象中似乎也屬於女性的活動。但是對你們而言並非如此。裁縫的概念源於龐克與自己動手做。


米拉:對啊。無論是縫紉或剪裁,都仰賴自己動手做。所以我們才以裁縫為集合的象徵。


問:所以縫紉是你們集合主要的活動嘍?


米拉:所有成員都會縫紉。無論成員的性別,我們都具備縫紉與絹印的技能。


問:縫紉也是集合維生的一種方式嗎?


米拉:對呀。


問:你們的產品在日惹的商店也有販售,對吧?


米拉:因為我們認為如果訊息能觸及越多人越好。


問:每個你們製作的產品,上頭都有訊息?


米拉:沒錯。例如性/別議題,或是支持農民運動、環境議題,以及周遭正在發生的事情。我們希望人們能對政治更有意識。


我們支持古冷伯格縣的農民抗爭。他們是一群生活在海岸地區的農民,當地農田生產力極高,農民卻因採集鐵礦與目前的機場計劃而面臨迫遷威脅。這些計畫對於環境與社會關係的傷害極大。NnB與其他團體一起投入運動,例如尤迪斯也是另一個與農民合作的集合成員。運動目前規模仍不大,參與的人們彼此認識。我們認為政治議題仍不屬於民眾日常範疇。


NnB空間一角。(攝影:徐笠慈)

問:媒體會報導運動嗎?


米拉:會呀。現在我們與學生、行動者與其他集合合作,相較五年前,抗爭剛開始的時候,運動規模已經比較大了,但仍處於成長階段。我們不希望運動限定於特定一群人之中,我們希望更有包容性,讓訊息觸及更多的人。不幸的是,媒體仍為地方政府掌控。


問:所以媒體並非商業電視台,而是政府經營?


米拉:電視台不是政府經營,但政府掌控報紙,他們會在村落散發報紙。民眾仍有閱讀報紙的習慣,而地方媒體仍在政府掌控之中,準確來說是蘇丹。


問:他仍有實權?


米拉:是的。人們仍認為自己不能牴觸蘇丹。


問:必須對他懷有敬意?


米拉:對啊:所以這也是在日惹與人們合作的一個問題。蘇丹是印尼排名前一百五十位的富豪,然而日惹卻是最貧窮的地區之一。


諷刺的是統治者這麼有錢,人民卻仍貧窮。我們在日惹有許多朋友,但古冷伯格農民抗爭的推展卻仍受困,特別是因為當地的朋友認為參與抗爭對蘇丹是不敬的。


去年,我們的集合參與組織Lady Fast活動,這是一場非常小的活動,結果引來法西斯團體的攻擊。當地民眾卻反問我們:是不是做錯什麼,才會吸引宗教團體的攻擊?不乏責備我們的意味。實際上,當時我們未能獲得當地的支持。「也許是因為你們在搗亂」、「你們有喝酒吧?他們才會攻擊你們。」某些人仍無法理解我們正在打造女性的安全空間,而Lady Fast也是一個闔家光臨的活動。


問:攻擊你們的人是誰?新聞報導寫說包括警察與極端伊斯蘭份子?


米拉:實際上他們並非真正虔誠的民眾,只不過是法西斯主義者,利用宗教作為政治鬥爭的工具。他們組織民眾,利用宗教恣意攻擊,並且宣稱對方為「共產黨人」。


問:被認為是共產黨人有什麼危險嗎?


米拉:如果你在一群法西斯主義者面前宣稱自己是共產黨人,甚至有可能遭遇殺害。印尼曾經有過強盛的共產主義運動,之後遭右翼勢力壓制,至今他們仍試圖打壓各種所謂的左翼運動。

在台灣則有白色恐怖。指涉1938年起右翼獨裁政府對於共產黨人與左翼份子的屠殺肅清。

米拉:1965年印尼大屠殺是一場悲劇,數以百萬計的民眾被指控為共產黨人,其中甚至有許多與共產黨毫無瓜葛的農民與平民。當時共產黨仍是印尼最大政黨,黨員約兩百萬人。蘇哈托政變奪權後,開始肅清共產黨人,你可以指控某人為共產黨人,藉以擊倒對手。去年Lady Fast遭受法西斯團體攻擊,他們就指稱我們是共產黨人,說我們是Gerwani。Gerwani是蘇卡諾時代左翼運動的婦女組織。他們就在村民面前指控我們是Gerwani。不幸的是,這些指控產生的效果。


問:共產主義成為人們攻擊的政治詞彙。LGBT也是,都淪為攻擊政治對手的語言。


去年我看了《沈默一瞬》(The Look of Silence)這部關於印尼大屠殺的紀錄片。


米拉:約書亞·奧本海默(Joshua Oppenheimer)的作品嗎?我們有朋友舉辦放映活動,卻遭法西斯團體攻擊。


問:他的兩部作品並未在印尼公開放映?


米拉:對。因為人們仍認為共產黨人所經歷的是一場悲劇,最好蓋棺定論,繼續生活。但我們不做是想。這是我們歷史的一部分,人們必須知道真相,而非繼續掩蓋謊言。甚至在教育機構裏,這兩部影片也不能放映。


問:我想如果人們有機會觀賞這兩部影片,就會知道事情的真相。


米拉:對啊。這兩部影片再度開啟了禁忌的歷史。


問:法西斯團體與宗教有所關聯?


米拉:不盡然全是。與國族主義的關係更近。實際上,他們是一群好鬥份子。


問:是軍人嗎?


米拉:對啊。其中還有泛軍事團體。他們有制服,和為國族主義,宣稱如果你愛國,就得痛恨共產黨人。即便在蘇哈托時期,有些人實際上只是行動者或是抗議團體,一律被打為共產黨人。例如詩人維吉・圖庫爾(Wiji Thukul),長年以來,人們認為他被蘇哈托政權綁架失蹤。有一部關於其詩作的影片,人們認為是共產黨的政治宣傳,結果引來右翼團體前往放映現場攻擊。他是蘇哈托時期的左翼份子。蘇哈托政權時期,許多行動者下落未明,其中有些是被綁架,並遭殺害。


如今印尼已經沒有共產運動。但仍有一些在世的共產黨人。他們願意分享經驗,但並非公開宣稱自己是大屠殺的生還者,比較是在社會科學或學術範疇內討論這段歷史。以學術方式包裹議題必較安全。


問:你們在空間裡頭舉辦哪些活動呢?


米拉:我們會舉辦開放工作室或是互助團體的計畫。有時候我們開放空間,讓人們來到這裡,共同學習如何製作自己的手工藝品。不過現在因為重新整頓,有一段時間沒有活動了。


問:重新整頓的意思是?


米拉:重新整頓房子,以及內部機制。討論集合的政治處境。


問:你們三不無時就會討論集合的政治議程嗎?


米拉:對啊。我們試圖將政治與社會運動的訊息帶入藝術場景。同時,我們也想在日常生活實踐這些政治理念。


問:目前集合有幾位成員?


米拉:五位。其中四位住在這裡。


問:你們共同分擔房租?


米拉:我們製作手工藝品來支付房租。


問:成員白天有工作嗎?或者你們可以仰賴製作手工藝品維生?


我們都沒有工作。我們只能仰賴自己製作產品來支撐集合。我們也接受捐款,但金額並不多就是。


米拉:(拿出幾本NnB製作的小誌)這本是關於自我防衛的小誌。


問:性騷擾在這裡是很嚴重的問題嗎?


米拉:很嚴重。印尼的強暴與性騷擾的比例很高,民眾也尚未意識性別歧視的問題。人們有時候認為只是笑話而已,實際上已對他人,特別是女性造成騷擾。


就我個人經驗而言,加入集合之後,我發現原來性別歧視與父權文化就存在於我們的日常生活之中,在講述的笑話裡頭、在心態之中、在思想之中。在集合裡,不能只是討論性別歧視,更要意識到個人有可能是歧視結構的一部分。日常生活變得更加政治。無時無刻都得意識到:這樣做不對、自己可能是歧視文化的一部分,而我再也不想成為幫凶。簡而言之就是日常生活中的政治思考。


問:當有朋友或成員做錯時,集合成員會明白指出嗎?


米拉:對啊。然後一起討論。如果某個成員遭遇性騷擾,我們必須討論然後一起面對。如果有成員冒犯他人,我們也得討論。


我們仍在學習如何面對並且更坦然處理議題,如此一來人們才不會認為性/別與情慾只屬於特定範疇。如果我們公開面對,人們也會習慣公開處理。公開討論是我們處理關係的關鍵。


直面事實與問題,並且採取行動,才能解決問題。越公開,人們才能越習慣面對問題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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